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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空刀(三)
时未寒
上期内容:老大在军师欠三分的劝说下,带领神闲帮百余帮众加入对抗将军令的队伍。五剑盟更名为神剑盟,一时士气大振。一日"擒天剑"关离星在出门联络神剑盟兄弟时,突然中伏身亡,此事引发了盟内一场风波,更引来了叶风对欠三分的怀疑。果然欠三分是明将军座下无名,神剑盟落入他与水知寒设下的层层圈套。老大力斗水知寒壮烈惨死,雷怒为保性命,亲手杀死不愿投降的方清平叛到将军府,只有沈千千被潜藏在快活楼中的龙腾空救走。而叶风背负着受伤的祝嫣红冲破中指、无名指和历轻笙的重重包围,逃向穹隆山......
第六章:锦缠道
听鸠啼几声,耳边相促。劝路旁、立马莫踟躇,娇羞只恐人偷目。
一、一步一从容
"你受伤了?""不要紧,若不是我故意露出破绽引历轻笙放手出击,怎能轻易击退他。""原来你是故意的呀,刚才可吓死我了。""历轻笙总是太相信揪神哭与照魂大法这类惑人耳目之术,若是全凭真实武功,我决不会胜得如此容易。""嘻嘻,你刚才装得真像,我可真以为你被他迷住了。""哈哈,我那一刀足以令历老鬼五天之内不能动手,这个教训够他受了。""现在再没有其他敌人了吗?""水知寒终料不到我会反向而行,应该是没有埋伏了。""那......""怎么?""我......自己可以走。""夫人莫怪,我们尚未脱脸,敌人随时有可能追上我们......""我......知道。"
雨依然在下。初秋的雨,总是那么寒凉。
二人的衣衫都被淋得透湿,叶风倒还罢了,祝嫣红却觉得经受不起,不免打了个寒战。叶风立生感应,当下运功于背,助祝嫣红驱寒。
祝嫣红本是衣衫尽湿,紧贴于身,伏在叶风背上本已大为羞赧,这时但觉一股热力从他背上传来,加之一阵阵男子刚强浓重的气息,更是芳心大乱。一时又想挣扎下地,又是难以自禁地想拥紧这份温暖,不由满面通红,情难自禁。叶风却是浑若不觉,仍是大步前行。
"我们去什么地方?""安全的地方。""什么地方才安全?""穹隆山、忘心峰。""刀王?""不错。""刀王不是想杀你吗?""他只是想看我的刀罢了。"
"......""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那是你们男人的事。""哈哈,你这么相信刀王吗?""不,我只是相信你!"
叶风心头微微一颤,一时胸中五味翻腾,酸甜相间。
祝嫣红努力想找些话来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回想与叶风认识的这段日子,这个男子从一开始,便以他的真诚与自信给了她好感,亦给了她一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感。自从那日在灶边引炊,一份微妙而不可言说的感觉就悄悄弥漫在二人中间:有些揖手作谢的客套,亦有相视一笑的灵犀;有些河汉迢迢的距离,亦有仅隔一线的默契。那是任何人也不能给她的一种感受,即便是丈夫雷怒,纵然有当年的洋洋意气,纵然有床笫间的款款温柔,亦让她觉得离自己很远、很远。
看到他那道尚在滴血的伤口,再循上望向他袖口间露出的纤长手腕,足像一首瘦瘦的诗、涩涩的画,如浓墨焦涸后的笔意隐现出那份分明的脉络,不知怎的,祝嫣红的心中就是轻轻地一痛。
她在惊觉自己的越轨,却依然有种暗暗偷欢的愉悦。她在心头微微叹息,涌起一片惆怅,就像是知道自己正在陷入一场终成幻灭的繁华,却宁可盼望在那场不得不醒、却宁愿永不清醒的幻梦中为之失魂、为之惘然......
雨渐渐转细,轻轻飘洒在道边、草丛、林间,忽而沙沙,忽而沥沥。
叶风此时心中一片平和,从容行步。他想,若是这一路永也走不完,若是能负着她,沿着这条似是永见不到尽头的路缓缓行去,管它周围树深草长,管它旁边车骑涌流,就这么一步步地踏破荣辱福祸,是不是就可以更洒脱?是不是就可以更从容?
二、一杯一快意
穹隆山地处苏州城西南六十里外,紧靠太湖。而出了苏州城界后,叶风却转而向北。祝嫣红提醒他是否走错了路,叶风却是笑而不答。
眼见将要行入一个小镇,叶风将祝嫣红放下:"今日且先住在客栈中,休息半日,明天我们再继续赶路。"祝嫣红默默点头,虽然在心中奇怪他的行为,却什么也没有问。自己衣衫尽湿,大是不雅,更何况一夜未眠,也需要住店休息。
此时方是黎明,当下寻得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安顿好祝嫣红后,叶风道:"夫人不用着急,我先去苏州城内探问一下雷大哥的消息,个把时辰后便会回来。"
祝嫣红本想打趣问他是否也在担心沈千千的下落,可不知是念及雷怒的生死未卜,还是另有什么原因,终于一句话也未问出来。只是呆呆望着他微微一笑后,扬长而去。
叶风走了。祝嫣红却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脸上的伤口在火辣辣地疼痛,就像是一条长满尖爪的多足小虫从面上踽踽爬过。她翻身下床,拿过一面铜镜,那道丑陋的伤疤立时就映入她的眼帘:已然结痂的伤口外散布着暗红的血丝,就如什么昆虫的触须;翻露出的肌肉撕裂着,就像一张狞笑着的嘴,恶毒而邪异......
她惊叫一声,用手抚住脸上的伤口,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那条丑恶的刀痕,掐灭了夜空里的星火,凋残了月露下的晚花。当他给自己点穴治伤时,他的手是不是也因此而颤抖;当他见到自己这个样子时,他的心中会不会有厌恶的念头?
她叹口气,放下捂在脸上的手,她或妍或丑,原本与他无关。她想到了命悬一线的丈夫,想到了呀呀学语的儿子,想到了白发苍然的老父,想到了自己这半生,总是有人宠着她,呵护着她,依顺着她,奉媚着她,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快乐。无论是书香门第的家世,名士大儒的慈父,意气风发的夫君,膝下顽皮的爱子,总是不能让她由衷地感到幸福。人生中总是缺少那么一线可以笑傲的激情,就如面对满桌华宴,却差了那么一杯缓缓暖入喉间的美酒。
叶风呢?他亦不能让她快乐,但她总以为他可以牵引她踏入其中,去一个全新的世界里感应内心的涌动。见到他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轩昂的男子是第一粒投入她心湖的石子,也许一沉而没,也许微澜不惊,可再怎么样,她亦愿意用他的冲击,来敲碎自己这二十余年来的古井不波。
她呆呆地想,自己定是个自私的女人,轻蔑着荣华富贵,淡泊着世态炎凉,而偏偏要去找那一记震荡殿堂的暮鼓晨钟,到底是不是就为那一份彻悟?
一只蜘蛛从天花板上挂下,耀武扬威般停在半空,忽又像受了什么惊扰,迅速地沿着蛛丝往上攀去......祝嫣红的心情灌铅般沉重,她的生活是不是就像这只蜘蛛,一旦离开了蛛网,便只会在风雨里飘摇,稍稍一点惊扰便会让她再度收回那踏出的一步......
"拿酒来!"她惊诧地发现,这句话居然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的。她从来都是一个淑女,而这一刻,在这影投木墙、心事隔窗的小店中,在丈夫生死未卜、前路混沌不清的时候,她突然就想醉一次,想把那呛人的液体灌入愁肠,任那醺然的惬意解开心底的纠结。
房门应声而开,一人笑吟吟端杯而入:"一杯相属君当歌!如此良辰,夫人肯与在下把酒言欢,自是无有不遵。"
来人一身小二的打扮,一脸阴沉木讷,正是曾化名欠三分的将军府中无名指--无名!
祝嫣红大惊,满腹心事一扫而空,退后几步:"你......"
无名"嘿嘿"淫笑:"这一路来夫人与叶风肌肤相亲,郎情妾意好不风流。可惜叶风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子,留下夫人一人欲火难耐,我只好来帮夫人舒筋活骨了"言罢哈哈大笑,其状极为不堪。祝嫣红脸罩青霜:"你住嘴!"无名纵身欲要扑前:"哈哈,夫人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用动嘴的。"
祝嫣红竭力躲闪,心头恍然,无名定是一路跟踪叶风和自己来此,见叶风离去,这才出来与自己为难:"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丈夫呢?"无名长笑:"雷怒与老大早被水总管重兵围住,神剑盟全军覆没,夫人现在已是名花无主的自由之身了。"祝嫣红心中一紧,当下抽出求思剑,心萌死志,静静道:"你再过来一步我便死在这里。"
无名眼见祝嫣红一脸正气凛然,却也不敢轻易上前。他亲眼见叶风远远离去,料想是去苏州城打探消息。时辰尚早,要擒住这个自己早就心动的美人,也不急在一时,眼珠一转:"夫人不想再见叶风一面吗?"
祝嫣红手中求思剑微微一颤,已被无名说中心事。自己本欲以死相抗,以保名节,可心中又偏偏希望叶风能及时赶回来营救自己,心中充满了欲舍还留的矛盾。无名叹道:"可惜江湖上人人都知,叶风是雷怒的兄弟,加上夫人花容已伤,只怕叶风纵然想与夫人鸳鸯偕欢,亦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若便与在下......""你住口!"祝嫣红心中气苦,虽明知无名句句是实,自己与叶风亦是清清白白,可那字字句句仍是一记记击在心上。长吸一口气,咬紧银牙,手上发力,便要自刎于前,但她一向娇弱,此刻虽是决心求死,手上却也是禁不住一抖。
无名说了这么多,等得就是这稍纵即逝的时机,酒杯脱手而出,正击中求思剑柄。祝嫣红手一软,求思剑脱手飞出,耳边犹听得无名哈哈大笑:"夫人莫急,待会定叫你求死不能......"无名生怕酒杯撞剑后会划伤祝嫣红,是以这一掷用的是一股巧劲,酒杯撞在剑上却丝毫无损,反而带着求思剑一并向下旋落。只见他飞身冲上前来,伸手抓向求思剑。
一双手却从旁边迅捷地伸来,一手抄住酒杯,另一只手却抄起求思剑......剑光一闪,无名定在当场!
一个人笑嘻嘻地出现在祝嫣红面前,左手将酒杯举向唇边,夸张地做了个一饮而尽的样子,右手先将求思剑在无名身上擦拭了一下,再递与祝嫣红:"夫人受惊了......"
叶风!这般神出鬼没、适时出现的人,除了叶风还能是谁?
祝嫣红这一刻再也顾不得矜持,泪水夺眶而出,一下扑入叶风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宽厚的肩膀,一任泪水打湿他的衣襟......
无名仍是定在原地不动,喉间一抹红线在慢慢扩大,血水汹涌而出。他的手无力地指着叶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叶风轻轻拍着祝嫣红的肩,眼光扫过无名的咽喉,淡然道:"我早知道你在跟踪,这才故意重返苏州城引你出来,却还是料不到将军座下堂堂无名指,竟会化装成酒店的伙计,差点就让你得手了。""你......偷......袭!"无名从喉头丝丝地吐出三个字。叶风双眼凝视无名,傲然道:"我叶风对付将军从来都是不择手段,欠兄现在才知道这一点岂不是太迟了!"
叶风尽力推开祝嫣红柔软的身子,心中亦是万分异样。当下镇定心魔,十足夸张地对祝嫣红躬身一礼,一手摊向门口:"我们还要赶路,夫人敬请先行。"二人从无名的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无名喉中咯咯作响,终于仰天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三、一曲一温柔
无名既死,二人心怀俱是大畅,当下再向苏州城西南的穹隆山方向行去。苏州地处江南水乡,又以风景优美称著于世,是以人流来往甚密,道路繁多。料想便是以水知寒之能也轻易猜想不到二人的去向,更何况叶风选去穹隆山更是一步险棋。谁能料到他会主动找上刀王?黄昏时分,二人终于来到了穹隆山。
穹隆山位于太湖之滨,那太湖自古便是江南的鱼米之乡,自给自足,衣食无忧,百姓均是面色平和,一副安居乐业的景况,令人望之再想不起刀兵与祸乱。
二人心知追兵已去,虽是仍有些牵念其余人的安危,但经过一夜的激战,分外珍惜此刻的从容,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倒也逍遥自在,浑然忘却了这一路来的腥风血雨。叶风从小在塞外长大,以往来江南都是走马观花,这一次听得祝嫣红巧语嫣然,指点风景,笑论风土人情,大增见识。他天性本是洒脱不羁,当下放宽心胸,游目驰怀,再拣些塞外的逸事趣闻讲与祝嫣红听,惹得祝嫣红亦是忘忧怡怀。
入山先踏进一个不知名的小谷,但见密林遮云,芳草连天,山崖峻峭,石秀泉清。一阵清风挟着太湖水汽徐徐袭来,远山处一轮夕阳艳红欲坠,层林如染,百鸟和鸣。每跨出一步,就似离充满尔虞我诈、你争我夺的残酷现实远了一步。刹那间二人都涌上一种悠然情怀,真希望能就此隐居,终老山林,再不问人世繁复,岁月蹉跎......
祝嫣红听得叶风的脚步放缓,一步步有节奏地踏在山阶碎石上,就如击节合拍般,忍不住开口轻唱:"万顷太湖上,朝暮浸寒光。吴王去后,台榭千古锁悲凉......"叶风微笑不语,细品曲意。祝嫣红继续唱道:"谁信蓬山仙子,天与经纶才器,等闲厌名缰......"这几句勾起叶风的满腹心思,加上祝嫣红苏侬软语,檀曲轻唱,更是心结欲解难解,直想放声长啸,以抒胸怀。"敛翼下霄汉,雅意在沧浪......"叶风双手轻拍,心底早是跟着曲意和唱着。"晚秋里,烟寂静,雨微凉。危亭好景,佳树修竹绕回塘......"叶风偷眼望去,但见祝嫣红双颊微红,隔着薄薄暮色,娇艳欲滴。"不用移舟酌酒,自有青山绿水,掩映似潇湘......"叶风目光触及祝嫣红左脸那一道伤口,恨自己不能及时保护她的安全,加上此刻玉人款款移步于旁,浅语低吟在侧,心头不由涌上了万千种怜惜,似黯然、似畅怀,百念丛生。祝嫣红对叶风的情态浑然不觉,眼望秀丽远山,轻轻唱出最后一句:"莫问平生意,别有好思量!"一曲既罢,曲意犹是绵绵不绝,在幽山空谷中渐高渐远,扣人心怀。
--莫问平生意,别有好思量。
祝嫣红心头暗叹,忆及自身,愁肠顿生。自己每日寻隙望天之际,岂不正是感怀无人解得心意,纵使此时与他携手同游,亦不过是昙花一现,日后要分要离,终是无计稍做淹留。
叶风胸中亦是百结横生,想到自己浪荡天涯,与她一个名门闺秀能有此时片刻之聚,足慰平生。
一时二人再也无语,只闻得脚步声细碎地踏在山径上,偶然偷眼望向对方,却又惊见对方的目光正适时飘来,忙又移开眼波,心潮翻涌。
祝嫣红终耐不得此种微妙,开口打破僵局:"嫣红见此处风景和丽,一时忘形而歌,倒让叶公子见笑了。"叶风淡淡一笑:"夫人唱得很好,我却从未听过此词,不免为之惊叹。"祝嫣红掩嘴而笑:"此曲是宋人尹洙的《水调歌头》,叶公子不需自谦,像你这般江湖高手,能文武双修,才是让人惊叹呢!"叶风道:"我小时做过人家的书僮,是以对词曲略知一二。"祝嫣红奇道:"叶公子竟然还做过书僮,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叶风长叹一声,低头不语。
祝嫣红心中暗暗后悔,叶风一意与将军为敌,说不定便是身负血海深仇。这几日观他行事,闻他只言片语中,少年时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不然何以从小长于荒野,又去做大户人家的下人。祝嫣红心中涌起怜意,见他鬓发被山风吹乱,直想用手帮他抚平,却又不敢,只听得自己心中怦怦乱跳,忽又惊觉,莫不是已然爱上了他?想起自己已为人妇人母,明明不该如此动情,可偏偏又如待字闺中的少女般难以自持。若是日后与他分手,怕是一生亦忘不了他。胡思乱想间,祝嫣红一张脸立时通红,心中又是娇羞又是欢喜,忐忑难安。
叶风忽然立定脚步,祝嫣红不虞有此,刚刚踏出一步却被叶风一把兜住,强拉了回来,一时心中大乱,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得叶风冷冷的声音飘入耳中:"出来!"
草林间一阵簌簌乱响,一人钻了出来,却是快活楼楼主散万金的宝贝儿子散复来。散复来身上满是残枝败叶,狼狈不堪,想是在山腰上远远发现了叶风,急忙躲了起来,却不料还是被叶风发现。
祝嫣红此时方知是自己会错了意,低哼一声,觉得面上火般燃烧起来,幸好天色已暗,料想别人看不出来。
散复来先是躬身一礼,嗫嚅道:"散复来见过叶大侠、雷夫人。"叶风冷哼一声:"你来此地做什么?"散复来眼珠乱转:"晚辈奉水总管之命,前来拜见刀王。"也亏他能对着年纪还差自己几岁的叶风自称晚辈。
叶风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祝嫣红,问道:"雷盟主呢?"偏偏此时祝嫣红亦在问:"沈姑娘呢?"二人一呆对视,俱都忍不住微笑起来。散复来见二人一笑,气氛一松,连忙打蛇随棍上,谦恭答道:"老大战死当场,沈姑娘与雷盟主都被水总管擒下,此刻仍在苏州城。"他此语不尽不实,却是希望叶风为救沈千千与雷怒,可以令自己带路,最不济也可以当他是人质用来交换,总好过被碎空刀劈死。叶风听得散复来语意不诚,加上心中早想过会是如何的结局,大喝道:"散兄要不要赌赌,我劈你几刀才能听到实话?"散复来大震,膝下一软,几乎跪了下来,心里尚存一丝侥幸,颤声道:"沈姑娘下落不明,雷盟主已遭横祸......"祝嫣红"啊"的一声惊呼,叶风想要伸手扶她,却见她虽是浑身巨震,却仍是稳稳地立在原地。
叶风心中犹豫,散复来到此来见刀王,定是奉水知寒之命,误打误撞中发现了自己的行藏。就算杀之,水知寒也必知道是自己来此,于事无补,更何况见了祝嫣红心神俱碎的样子,心中再无杀意。冷然喝道:"滚吧!"散复来绝未想到这般轻易就可脱身,心头犹在怀疑,出言试探道:"刀王应水总管之约,正要出山找叶大侠的麻烦,叶大侠若是要上忘心峰,只怕......"叶风心想水知寒如知道自己来此,祝嫣红就算托于刀王亦未必安全,随口应道:"我自有主张,散兄此时还不走,不怕我改变主意吗?"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峰上传了下来:"叶风既然来了,我就决不会放他走。麻烦散公子回禀水总管,十日之后,再来给叶风收尸吧!"叶风眼中神光一闪:"刀王别来无恙?"那个声音哈哈大笑,笑声在山谷中隆隆作响:"来来来,这一次且让我再好好看看你的碎空刀!"
叶风一整衣襟,也不理会散复来,带着祝嫣红向山上走去。一路扬声长啸,啸声直震山谷,激起的回音久久也不散去!
四、一击一节奏
穹隆山的顶峰阔达百丈,树高草长,迎风飘摇,更有看不到的山泉淙淙流响。叶风与祝嫣红刚刚踏上顶峰,眼前忽然一暗,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终于消退在湖面上,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倒映在湖中,漾着绿水青山,缓缓起伏。
山顶上并无房舍,只是简单地结了一座茅庐,庐前却是无人,惟听得倦鸟低鸣归巢、水泉潺潺作响,更有清芬的草气幽幽扑面。整个峰顶就若一个被首次探发的桃源洞府般寂无人声,令人疑真疑幻。
叶风环目四顾,忽然一震。山崖边一人背朝山顶,散发而立,背负长刀,凝望着苍茫暮色,虽是身材瘦小,却渊停岳峙,就像已在那里站立了千百年,正是刀王秦空。
刀王转过头来,正正接住叶风的目光,爽朗一笑,古板的面容宛若破雾晴日般豪情尽露:"你来了!"叶风示意祝嫣红留在原地,自己大步向刀王走去,微微点头:"我来了!"
山风劲吹,几乎让人站立不稳。刀王满头白发随风而荡,洒脱飘然至极。叶风全无顾忌地走到刀王身边,并肩而立,顿时大讶。原来面前看似绝壁的山崖边竟然有一条铁链横空而去,直伸入迷雾笼罩的虚无,不知是通往什么地方。刀王目光随着那条不知所向的铁链延伸出去:"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叶风恭敬答道:"晚辈不知。"刀王目光一凛,喝道:"在我的眼中只有好刀与坏刀,没有前辈与晚辈。"叶风微微一笑:"在我眼中只有忘心峰上的高风亮节,亦并没有前辈!"
刀王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不过此处虽是名为忘心峰,却非忘心之地!"叶风不解:"何处才是忘心之地?"刀王目指铁链的去处:"那里才是。"
叶风恍然大悟,此链定是通往对面一处险峰,听秦空的语气,那里应该是一代刀王练刀悟道之所。不由心生向往,嘴上犹道:"秦兄错了,何处不可忘心?"刀王再愣。给这差了自己四十岁的小子不伦不类地称上一声秦兄,心头大大不是滋味,可刚才有言在先,却也是欲怪无从,加上叶风语意中暗含机锋,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叶风直到现在也不知刀王是敌是友,但总是从心底觉得,此老一片赤诚,一意只为攀求武道,心中泛起尊敬:"刀王执意唤我上山,不知有何指教。"刀王反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非要看你的刀?"叶风思索道:"听刀王那日在快活楼上的语意,似是为人所托,才不得不与我为难。"刀王微一点头:"此乃其一,却绝非最重要的原因。"叶风心中略有所感:"请刀王明示。"
刀王却是答非所问:"自古刀乃百兵之王,然而纵观现在的江湖,奇兵异器层出不穷,用刀的人虽多,但真正的高手又有几个?"叶风点头:"或许正是因为刀是江湖上最常见的兵刃,流派众多,反而让人多方求艺,不能专一,是以才难有大成。"刀王身体微震:"我倒没有想过这一点。叶兄弟的刀法是来自何人?"
叶风心中赞赏,要知江湖上打探别人师门来历已是大忌,更何况是打探从无人知道来历的碎空刀。刀王如此问,分明是对刀成痴,浑然不觉任何禁忌,更是宛若平常问话般语出自然,不见丝毫芥蒂。
叶风淡淡一笑,望向云深处:"我来自塞外,大漠、戈壁、草原、阳光均是我的师父。"刀王抚掌大笑:"好一个碎空刀,年纪轻轻便能以天地为师,不枉我那么看好你。"叶风苦笑道:"不瞒刀王,我自幼身怀血海深仇,想要练成绝技,却是无师可拜。后来意外得遇高人,传我内功,方才重鼓报仇之志。"他似是想起往事,长叹一声:"那位高人却坚不允我以师相称,更是不许我提及他的名字,请刀王见谅。"刀王奇道:"那日在快活楼,见你以刚柔之劲碎桌破骰,内力另辟蹊径,有如此良师何不求得一项绝艺?我更是想不通,有什么人能看到你这样好的资质而不动心收徒......"叶风眼中闪过无比尊敬的神色:"那人说我若是学他武功,必然会因专志练就某项绝艺而徒然荒废了大好资质,且日后成就也必会限于他之下,是以只传我内功基础,宁任我以天地为师,自创机杼。"
刀王呆了片刻,一拍大腿,双目涌起一种复杂的神色:"好!好!好!"他连道三声好,胸中似有无数言语,却再也说不出来。叶风长出了一口气,知道刀王已然猜出那人是谁,刹那间心中充满了相知之情。这本是他最大的秘密,更是苦于从不能对众人说起自己最尊敬的那个人,数年来的郁情在这一刻,被刀王的三个"好"字尽解。一时百感交集,几欲对着峭崖绝壁放声大吼,以抒胸臆。
山风更凛更冽,二人并肩凭险而立,衣袂迎风飘飘,心中却俱是一片滚烫的火热。
叶风不由笑道:"看来刀王已不用看我的刀了。"刀王摇摇头:"我看你的刀并非只是为还明将军一个人情,实是另有目的。你可愿听我细细道来?"叶风不语,抬眼望向刀王,静待下文。
刀王思索良久,沉声道:"纵观武林各大用刀名门,五虎门人材不济,点苍派内乱丛生,终南派偏安一隅,神刀会意在仕途,其余小的帮派盟会更是不成气候。纵是偶尔冒出个高手,亦不过是昙花一现。我一心致力将刀艺发扬光大,面对此景,怎不令人扼腕叹息。"叶风心中暗叹,知道刀王已将刀看做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所以才会眼见刀道沦落,唏嘘至此。刀王眼视远处:"再看江湖上几位大家,明将军的流转神功、无语大师的闭口禅功、水知寒的寒浸掌、历轻笙的风雷天动和鬼失惊的摘心揽月都是手上功夫;龙判官的还梦笔、虫大师的量天尺、夏天雷的九霄戟、风念钟的飞絮环均为奇门神兵;而北雪雪纷飞天纵之材,用的虽非奇兵,却也是名为归心的一把宝剑......"
那夏天雷为江湖第一大帮裂空帮帮主,虫大师为专杀贪官的白道杀手,无语大师身为华山掌门,俱是白道上名动一时的人物,加上焰天涯上对抗明将军的女侠封冰,合称为"夏虫语冰",与黑道六大宗师分庭抗礼。鬼失惊却是独来独往,被称为百年最为强横的杀手,已然收在明将军府中。
叶风听到了这许多名动江湖的人物,再加上刀王故意将北雪雪纷飞的归心剑放在最末,话语中不乏尊崇,知道他已猜出为自己打通经脉、无私传功的正是北雪雪纷飞。一念及这平生最敬重的人,叶风心潮澎湃下放声长啸,声震穹隆山中,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方才收声。
刀王看着叶风豪情冲天,眼露赞赏。叶风长施一礼:"小子一时情难自抑,请前辈继续说下去。"刀王面含微笑,毫无不悦之色,浑若无事地继续道:"武林中名头稍响的门派中,海南落花宫的飞叶流花属于暗器,无双城的成名绝技是为补天针。江湖上最为隐秘的四大家族,诸如点睛阁的醉欢掌、翩跹楼的折花手、温柔乡的缠思索和英雄冢的霹雳功,亦都不是以刀成名的武功。是以纵观茫茫江湖,单以刀而论的英雄,便只有老夫与你了。"叶风谦然一笑:"能得刀王如此推崇,叶风无悔矣。"
刀王眼见叶风不卑不亢,又是一阵放声长笑:"所以你现在应知我为什么要看你的刀了。不管有没有将军请我出山,这一看迟早都会发生。"叶风胸中豪气上涌:"我来忘心峰,便是要让刀王看刀的,何况我也很想看看刀王你的不老刃。"
刀王成名数载的刀正是名为"不老"!
刀王大笑:"哈哈,好小子,吾道不孤啊!"叶风微笑,合掌为礼。刀王笑毕。沉思、肃容、长叹:"只可惜这一看早了几年。"叶风问道:"晚几年又会如何?"
刀王不答,冷然一笑,慢慢地解下背上的刀。是解刀,不是拔刀。只见刀王先是将背上的包袱轻轻捧在手上,左手平端不动,右手一层一层地缓缓解开包在外层的油布。那层油布已然陈旧,夹缝中还落有不少灰尘,看来已是有多年未打开了。
叶风瞳孔骤然收缩。
刀王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似在呜呜作响的山风中击打着节拍,低吟着、放歌着、舞蹈着......刀王虽只是平平常常的几个动作,可在叶风眼中,却看出了一种封王拜相般的庄重,抽茧剥丝般的细心,品竹调丝般的精致,研墨挥毫般的潇洒。那已不仅仅是解刀,而是一种将生命供奉于高堂殿宇般的虔诚!
布尽、刀现。那把样式古拙的刀仿若有生命般跳入刀王的右手,刀王执刀退开三步,目光锁紧叶风,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知道这世间只能有一个刀王?"叶风缓缓点头。那一刻刀王瘦小的身躯蓦然显得高大起来,就像是那把不老刃给他注入了什么魔力。但见他神情肃穆,眉目怒睁,衣袂飘飞,须发皆扬,全身骨节格格轻响。不老刃在刀王的手上仿佛重若千斤,一寸一寸地从腰间抬起,待得刀与胸执平,刀王抬眼望向叶风,目光如电般射来,一字一句道:"拔、你、的、刀!"
五、一刀一虚空
什么时候的刀王是最可怕的?当然是有一刀在手的时候。哪怕那把刀不过是一块锈了千年的凡铁,哪怕那把刀不过是一柄不经敲折的木器。只要是被刀王握住了,就是一把千古神器。更何况,现在刀王手中握着的,是他威震江湖几十年的"不老刃"!刀光划亮了阴沉的暮色,在瞬息间,似乎整个天地亦为之定格,整个穹空亦在为之屏息。
什么时候的叶风是最可怕的?那是碎空刀尚未出鞘的时候。不依常法进击的碎空刀如果不出刀鞘,就根本无从知道其刀路、刀意、刀气、刀势。没有人知道乍出鞘的碎空刀会从什么角度突然袭来,会由什么地方一击致命!
还未出鞘的碎空刀能不能抵得住蓄满势道、全力出手的不老刃?穹隆山顶上,江湖上最负名望的两大刀客相遇,谁能胜得过谁?
那一刻在祝嫣红的眼中是许多缓慢而动荡的碎片。暮色下的叶风与刀王就像两道飘忽的影子,她睁大了眼睛,亦只能看到被电一般的刀光所照亮的身姿,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她想,要不是为了自己,叶风还会不会主动来找刀王?然后她就担心起来,不知不觉泪水已然模糊了双眼,最后凝固在记忆中的,便只有初见叶风时那爽朗的笑,不羁的眉眼,执刀立于风凛阁的样子......
当不老刃雪亮的刀光劈面而来时,叶风没有退让。他的右手尚搭在碎空刀柄上,上半身却急速地晃动着,就像有一只无形的绳索将他悬在崖边来回扯动,每每从间不容发的缝隙中避开不老刃。
"好!"刀王一招势尽无功,退回原处,大赞道:"老夫称雄江湖四十年,能刀不出鞘就破我一招的,你是第一人。"叶风眉尖一挑:"刀王第一招三分力实七分力虚,我若是拔刀硬拼,只怕会引出无数后招,索性寻险一搏,何堪刀王如此称道。"刀王傲然道:"叶小兄你有所不知,二十年来我穷尽心智,创出七刀。此招名为‘有间’,实为这七招之始。而你能看破其中刀意,从容避开,已足堪我夸你一句了。"叶风一笑:"无刃入有间,看来我是在误打误撞中才破了这一招。"
刀王豪爽大笑:"好一个碎空刀,好一个无刃入有间!我将这七刀唤做‘忘心七式’,乃是我毕生刀艺的精华,只要你能接下这七刀,老夫立时便认输了。"叶风亦是大笑:"能与刀王力拼七招,正是小子梦寐以求的。"
刀王大喝一声,双手缓缓举刀向天,臂间如挽了千斤的重物,可脚步却是虚浮无根,就如踏在浮萍新雪上,落劲极轻,给人一种就要飞天而起,再凌空扑击的感觉。叶风眼露凝色,稍退半步,右手握在碎空刀柄上,却仍是无意拔刀,而是纯取守势。也不见刀王如何作势,仅仅踏出一步,就已倏然而至叶风的面前,不老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闪电般迎头劈下。叶风再退半步,右手轻挑,碎空刀连刀带鞘往下疾沉,却是点向刀王踏前的右脚。
刀王大惑不解,若是让叶风的刀鞘点实了,纵然可废自己一足,可不老刃挟势而来,只怕要将叶风劈成两半!叶风这一招是何用意?正思忖间,刀光一闪,碎空刀终于脱鞘而出,直迎不老刃,而刀鞘却仍是飞刺向刀王的右脚。刀王以左足为基点发力,身体就像一个陀螺般反向旋开,右脚正好避开碎空刀鞘,只是那劈头而至的一刀也失了准头,从叶风的耳边斜滑而过。
刀王再度退到原地,面上惊喜相交,点头道:"我倒从来没有想过,可以用这种方法破我这一招‘兜天’。"叶风犹感觉到刀王这猛烈的一刀从眉间发梢前掠过的劲风,发根亦被撕扯得隐隐作痛:"刀王这一招太过霸道,若是不以奇招破之只怕必要溅血而止。"
刀王眼视浮上天边的一轮明月,静默良久,方才发话:"你可知我那日在快活楼第一次见你的碎空刀时,有几成把握可以胜你?"叶风皱皱眉:"请刀王明示。"刀王叹道:"那日你劈向点江山骰筒的一刀力由心生,刚柔相济,我实是半分胜你的把握也没有。"叶风低头不语,静待刀王的下文。刀王转头眼望叶风,厉喝道:"不过我现在却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叶风脸色不变,想了想道:"刀王可是怪我未出全力吗?"刀王摇摇头:"在我‘忘心七式’的催逼下,没有人敢不用全力。只不过用刀的人最重刀意,而你此时刀上全无杀意,在此动辄生死立决的时候,实与送死无异。"叶风叹道:"叶风明知刀王对我爱护有加,实是激不起胸中杀意。"刀王再喝道:"你错了。若是你故意留手,我亦势必不能将刀意使足,届时只怕就是你我一同毙命于此的结局!"
叶风浑身一震,他的刀法虽是无师自通,但悟之于自然天道,经刀王稍稍点化,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微妙。刀王此语大有道理,若是叶风有退让之意,刀王纵然能照样毫不留情,但在这般情况下,心中必有一丝不甘,刀势亦会在不知不觉中削减。若是与一般庸手对敌自是无妨,但遇上叶风这般同级的高手,如果不老刃击中叶风,刀势一挫下,已然不能再敌住叶风中招后于本能下做出的反击。那样最大的可能便只会是两败俱伤。只有对敌双方尽出全力,若是真能拼个势均力敌,才会在互相对峙的情况下,渐渐化解对方的刀意,力争求得不胜不败之局。
叶风想通其中道理,心魔顿解,右手碎空刀平指刀王:"刀王尽可放心,尚有五刀,叶风必将全力一搏!"
刀王哈哈一笑,不老刃迅疾劈出。这一刀又与前两刀不同,刀势轻灵飘逸,身随刀走,刀路似流水般蜿蜒不尽,源源无穷,一刀就似化做了千百刀,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旋劈而至。在刀王连续数刀的催迫下,不老刃的刀意浑然一体,圆钝无锋,空气中就像是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漩涡,而漩涡中心刀气最烈处,正是对着叶风。那一刻叶风的耳中全是不老刃尖利的呼啸,眼中满是不老刃凛冽的刀光,几乎不能视物。这看似轻灵的一刀,声势上却是如此刚猛。
叶风大喝一声,碎空刀往前急挑,全凭一股超然的直觉,以强对强,以简化繁,以拙击巧,变化五次后终于击挡在不老刃的刀锋上......"当"的一声大震,交手三招来,不老刃与碎空刀第一次相碰。
叶风倒退三步,方才化去蓄满刀王四十年功力的一刀,心口血气翻腾,知道功力上比刀王差了不止一筹,若是其他对手还可用招数上的变化,来弥补内力上的不足,但碰上刀王这样招数上绝不逊于自己的刀术大师,实是败面居多。
刀王原地端立不动,一股笑意从嘴角逸出:"你能在千均一发时,看出我这招‘虚空’的最强处,以硬碰硬而化解,果是不枉碎空之名。"叶风只觉得右手酸麻,若是刀王此刻强攻而来,只怕立时便要处于下风,知道刀王是故意给自己留隙回气,苦笑道:"不瞒刀王说,此招‘虚空’几乎将我全身的骨头都给击散了架。"刀王却像是看穿叶风的心思般泰然一笑:"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这三刀用尽全力,欲要再攻却也是有心无力了。"叶风心中震撼,也不答话,只是抱刀微施一礼。
刀王眼望天空漫天星辰,语出奇兵:"你知道什么是美丽吗?"叶风愕然,再也把握不到刀王的心意。到了此时,他已是全然处于下风。
六、一生一寻欢
祝嫣红的声音从两人身侧不远处响起:"美丽不过是一种流于表面的东西。所谓千古佳人、荷笠斜阳,最终都不过是红颜怅老、青山远归,真正能在心中美丽永恒的,惟有刻骨的一刹那记忆而已。"刀王眼中掠过一抹怅然之色:"美丽从无实质,亦无标准,一切均是由心而感。正如俗世中的红颜,在佛道眼中无非一副臭皮囊,而佛道眼中的彻悟通透,对凡人来说亦是痴人说梦。"祝嫣红道:"按老人家所说,岂不是一切皆妄,一切皆空,这世上原没有什么美丽?"刀王呵呵而笑:"每个人心中的美丽都是不同的,如我一生都在追寻着刀道的极致,每当看到寒光冶冶,刀芒碎入虚空的那一刹那绚烂,心中的感悟岂是局外人所能了解的。"祝嫣红奇道:"老人家心中的美丽就是如此简单吗?"
刀王对着祝嫣红说话,眼中却是紧盯着叶风:"为何要那么繁复?春来冬去,花谢花开,亦只有一次最盛。含苞待放时最是诱人遐思,待得
怒放枝头后,零落凋谢时,才惊觉一切不过如此,不外如是也。"叶风心头一震:"刀王的意思是人生并没有完满无缺,所追求的不过是那遥不可至的完美、与盛极而衰间的一刹那平衡?"
刀王含笑点头,祝嫣红若有所思。若是此时尚有旁人,看他们谈笑甚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刚才的凌厉拼杀、生死一线。
叶风心有所悟,他的刀法妙悟天机,纯出自然,却缺少理论上的指点,而此刻刀王正是在逐渐引他踏上刀道。
刀王蓦然动了起来。但见他脚踩奇异的步法,似在花间草丛中穿插而行,左晃右闪,祝嫣红看得眼也晕了。刀王身法再变,瘦小的形体突然稳若磐石般停立不动,刀护胸间,目光炯炯望向叶风:"你且攻我一招试试。"叶风一呆,刀王的身体看似随意而为,无端而立,却像是与整个穹隆山合为一体。自己面对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欲攻无门。刀王傲然道:"此招名为‘无咎’,是将自己化身于无,化无为空,与天地同存。不是老夫夸口,若我纯取守势,天下能近我身的人不出五人。"
叶风心中一动,试着将自己的心神退出战团,浑忘了自我的存在。一种奇妙的感觉传来,但觉双足踩在地上湿漉漉的嫩草上,凉丝丝的感觉从足心传上来,脚下的土地仿佛是有了生命的活物,身体蓦然充盈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在不老刃的气机牵动下,碎空刀斜斜扬起,在空中"嗤嗤"作响,却是劈向刀王侧身二尺的一片空旷处。刀王一呆,叶风这犹若天马行空般的一刀不露半分烟火气,后招若隐若现,看似无用,但自己势必不能任其展开刀势,只得抽刀往上迎去。叶风的碎空刀突然上挑,刺向刀王的咽喉,自然而然,就似原本就是要击向对方的咽喉。这一刀引发了"无咎"的无穷后招,刀王大喝一声,一脚踏前,刀光直劈而下,看其势道必能在叶风击中他之前先斩到叶风。叶风一击即退,心神恢复平常。对战几招来,这尚是叶风第一次掌握主动,而刀王的这一招"无咎"中固若金汤的防守已然被化解。
刀王大笑,刀光循着叶风的退势追击而来,口头犹叫道:"痛快痛快。叶小弟天资之高,老夫平生仅见。且再看这一招‘凝变’。"
刀王这一刀却是古怪,不老刃攻至叶风身前时,蓦然放缓一线,却不收招,而是任由刀力将发未发,刀势欲断未断,灵动至极。充满了海阔天空、游刃自得、自由写意、不沾尘埃的超脱意味。叶风但觉四围似是布下了一层刀雨,自己就像是在刀海的惊涛骇浪中一叶浮沉的小舟,又似在龙卷风的风眼中心,虽然海涛暴风尚未及身,却是远远牵制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就算暂时能保一时之安,却也绝不能持久。刀王身影在叶风周围游走不定,忽而出刀,却又浅试即止,没有一记虚招,却也没有一刀将劲道用老,刀意紧锁叶风不放,口中喝道:"虚实相间、动静相间、断续相间、击伏相间,正为此招‘凝变’之精要,小子可明白了吗?"
叶风立时便掌握了此刀法"凝变"中的精义。可明白归明白,如何化解此招却仍是一筹莫展,当下只有抱元守神,苦苦防御。只见刀王的不老刃从四面八方攻来,叶风端立刀气中心,见招拆招,身体就像钉在地上般巍然不动。然而刀王的刀势就若海浪奔腾冲袭到岸边,纵然一条浪花激溅后消失在沙石之间,后一条浪花又紧接着追逐而来,无穷无尽。更何况刀王每一招都不击实,所耗功力极少,而叶风穷于应付下必是先一步力尽。
叶风凝神破招,脑海却是一片清明。如刀王所说,此"凝变"定是虚招极多,而自己只要寻到那虚实相间处,在刀王虚招用尽、实招未发之际插刀而入,必能破得此招。叶风几次寻到刀王的一丝迟缓,却知道那是他引自己出手发力的诱招,如何敢试?而刀王的动作极快,刀与刀的间隙不容一发,何处才是虚实相间的地方?
刀王的心中更是震撼,他闭关忘心峰上二十余年,专致刀道,这"忘心七式"实是他毕生武学的大成,虽是只有七式,但其中变化万千,比起天下任何一门刀法亦绝不逊色。而现在第五式"凝变"已将使完,叶风却是守得极密,纵然稍落下风,仍是未呈半分败相。单以刀法而论,自己实是不能占得半分便宜。
刀王雄心大起,长啸一声,运起四十年的功力,"凝变"集结在叶风周围的虚实之招全面爆发,就像是磨盘碾豆般往中心的叶风处挤压而去。叶风但觉四面劲道突增,刀王所有的虚招蓦然化实,那份强大的压力几欲令他吐血。
叶风终于移步了。这一步似有龙虎之势,雄姿勃发,这一步在对战双方稍触即发的空隙中昂扬而出,隐然有气吞山河之势。刀王眼中神光一现,这一步正是符合"凝变"中动静相间的意味,饶是以他之能,亦不得不稍退小半步,好保持对叶风的最佳攻击距离。叶风终于抓到了刀王虚实相间的刹那,碎空刀划空而出。他知道只要能与刀王一刀接实,纵是自己功力不及对方,但两刀相交的那一丝顿挫,已足够脱出这招"凝变"的包围了。在刀王的点拨下,在不老刃的重压下,叶风的潜能俱被激发出来。这一刀带着横贯长空、一往不回的气势,已是他武功的极致。纵是以刀王之能,若不是鏖战多时,精、神、气都达到颠峰状态,只怕亦无法抵挡,这被置之于死地时方才引发出来、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一刀......
刀意行空,刀气横空,刀风掠空,刀光碎空!
碎空刀这一刀劈下,是不是就能分出胜负,甚至分出生死?
这一刀......竟然,竟然全击在空处!刀王贯满的劲力在一刹那全然消失不见,刚才的做势竟然都是虚招。叶风全力的一招击空,再也把持不住,往前多冲出半步,心叫不好。而这一刻,他的身形已被刀王带动,几乎失去了平衡,再无一丝还手之力。不老刃就像一道来自远古穷荒的符咒般,从天而落,径直劈向叶风的天灵......
祝嫣红本已看得心惊肉跳,此时再也忍不住惊呼一声,双手捂住了眼睛,似乎这一切只要看不见就不会发生......
良久。祝嫣红听得刀王满怀疲倦的一声叹息:"这一刀是‘忘心七式’的第六招--‘寻欢’!"
祝嫣红慢慢挪开双手,不知会不会看到叶风颈折头断的惨况。她一狠心,努力睁开了眼睛。然后,她看到了一幅终身难忘的景象。
那一瞬间的景象是如此深地印在了祝嫣红的脑海中,交织成一片惘然,就像一场繁华殒落,散尽成烟,一切都不过是幻灭的布景。
她大张着嘴,惊呆了!
第七章 水龙吟
断崖千丈孤松,挂冠更在松高处。平生袖手,故应休矣,功名良苦。
一、一语奇突 揖别旧日樊笼
刀王擎天而立,弓步前冲,双手握刀下劈。他的面容如经了千年的风霜,在星辉的照耀下,在月夜的掩映下,泛出一种古拙的青白色,手腕上脉络尽显,青筋迭露,就如一尊石像般屹立在山崖边,状若天神,威武雄奇,不可一世。而他手上的不老刃凌厉的去势,却正是劈向叶风的头顶!
不老刃在触到叶风头顶的那一瞬间停住了,叶风的束发金簪被沛然无匹的刀气劈为两半,尚被刀势紧紧压逼在头顶上;还未完全化去的刀气吹得叶风已散开的头发向后披洒着、飞舞着,荡在漫天星辰下,映在霹雳刀光中。更可怖的是,刀王虽是静止不动,但那一股沛然而下的重压之势,却几乎像是要把叶风深深地钉入地下。
叶风一脸死灰,头痛若裂。这一生从未如此地接近死神。刀王虽是及时收刀,但那挟势而来的刀意已然劈中了他,若不是头上的金簪化去大半刀气,只怕他再也看不到这茫茫星光。
"我......败了!"叶风喃喃道。出道以来从未败过的碎空刀终于败了,而且败得如此之惨。就在这短短的几天中,叶风先是在五剑山庄的后花园中受挫于那个神秘人,已然在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而此时再败于刀王之手,一贯坚定的信心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再也无法恢复。
刀王深吸气,收刀,静立不动。叶风头上的两半金簪失去了不老刃的压力,"叮"的一声落地。叶风呆呆地看着刀王雄伟的身姿,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报仇大计,什么笑傲江湖,什么鲜衣怒马,什么意气洋洋。所有的美丽不过是一场人生的闹剧,只要适才那一刀再多劈下半分,只要那一刀再少留些余劲......
好一招"寻欢"!或许,人生不过就只是一场不问结果的寻欢,欢到尽头,仍是遍寻不至!
隔了良久,刀王轻轻问道:"何为性情?"
叶风茫然抬头,见刀王一脸萧索,毫无半分得意之情,目光如一支刺透他心脏的长箭般眨亦不眨地盯着他,蓦然间便是浑身一震。少年时的艰辛悲苦与理想豪情在刹那间重新回归,他已不是碎空刀叶风,他仿佛仍是那个身怀血仇、用铿锵宣泄喘息、用嚣张毁灭狂热的惨淡少年。
叶风眼中射出痛苦的神色,大声嘶叫着:"何为性情?我管它什么是性情、什么是名利。我不要看别人的脸色做人,我不要我的亲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无能为力,我不要整日在荒漠上东躲西藏像一条狗,我不要一面用小刀在腿上刻着‘报仇’一面痛骂自己的无用。我要做一个用刀说话的人,我要一个公道的世界,我要那些对我毁家灭族的人付出代价......"叶风双脚一软,半跪在地上,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在近于疯狂的崩溃中迸泄而出,坠入黑黄的土地中。
他二十年来苦修武功,经过了那么多旁人无法想象、无法体会的艰辛磨难,支持他的惟一信念就是报仇。而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武功,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亦是脆弱得不堪一击。而他真正的敌人、真正的仇人,武功更是无法望其项背。
刀王那一刀不但击碎了他的斗志,亦击碎了他的身心!
祝嫣红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那一刻,她仿佛亲身感受到了叶风心中深不见底、喷薄欲出的痛楚。曾经那么爽朗泰然的笑声已如过眼云烟般再不可闻,那么坚定固执的信心在此时彻底崩决。刹那间她忘了如今生死未卜的丈夫雷怒,忘了一直在心中隐隐牵挂的儿子小雷,忘了曾是暗暗妒忌着的"笑容浅浅、身影纤纤"的沈大小姐,忘了自己脸上那一道只怕永难痊愈的伤口,忘了日后应该何去何从......可她还是记得初见他时,满堂沉郁中惟一明亮的笑容;还是记得他伏下身躯,将灶底的火徐徐吹燃的温柔,还是记得他见到自己一脸血污时,充满着忘形与怯然的关切,还是记得击退历轻笙时他手腕上蜿蜒流下的赤红......
这一刻,就在叶风从生死线上挣扎而出的这一刻,就在叶风流着眼泪、满面死灰、几无余勇面对人生的这一刻,祝嫣红终于知道了,自己是多么在乎这个像孩子一样哭泣着的男人。她的心在为他而疼、为他而裂、为他而熬煎。如果可以,她愿意为他去承受,那虽未夺去他的生命,却夺去了他所有斗志的一刀。只要他还能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明亮,就像初见他那一日绚烂的阳光。
这一刻,她知道,她爱上了他,在他承受一生中最大失败的时候。
刀王仰天长叹:"仇恨啊!是不是非要以血安抚才能平息?"叶风猛然抬头,目光如火一般燃烧去残留的泪痕:"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的仇恨只有用血才能清洗!"刀王冷笑:"你也不是我,不然你现在不会这般窝囊,跪在地上等死!"叶风眼中魔意渐盛:"我终有一天会击败你,杀死我所有的敌人!"刀王一把将叶风从地上提起来,一字一句道:"要想击倒敌人,首先自己要站直了!"
叶风痉挛般地一颤,刀王的话如醍醐灌顶般令他如梦初醒。他缓缓站直身体,一指一指地扳开刀王抓在他衣襟上的大手,眼中迸出火光:"我能站起来,用我自己的力量。"刀王长笑,一指崖边:"你看,这些草木纵然经过风吹雨打,纵然经过几百代的荣枯,最后总会留有一片迎风挺立!"叶风长吸了一口气,渐渐恢复平静。他能忍,他已经忍了二十年,他还可以继续苦练二十年,直到他的刀斩下仇人的头颅。
刀王道:"你可知道我刚才为何要拼尽全力,不惜损耗真元,亦要让你败这一场?"叶风讶然抬头,却见刀王似是骤然老了好几岁,才知道这一战刀王胜得绝不轻松。刀王缓缓道:"我不过是要你知道,既然败过一次,便再无所惧!"
败过一次,再无所惧!当你履险若夷地走过了峭壁长崖,当你摇摇欲坠地经历了险死还生,当你将击倒自己的重挫踩踏在脚下,你还有什么值得畏惧?所以,才有了卧薪尝胆。所以,才有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到此时,叶风终于明白了刀王对自己的一片苦心!
刀王似是陷入深思,长长叹了一声:"我似你这般年纪时,亦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一刀在手,驰骋江湖,快意恩仇,直到遇上了他,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武学之道,浩瀚无尽,纵然穷一生之心力,亦未必能一窥至境。"叶风沉声问道:"他是谁?"刀王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除了天下第一高手明宗越明将军,还能有谁让我叹服至此。"
叶风冷哼一声:"明将军这次本可直接找上我,何必要托刀王出山。"刀王叹道:"你错了。我这一生快意恩仇,却只欠过他一个人情。他亦知道若是不找个机会让我回报,我必是耿耿于怀,郁志难解,只怕还会影响我在武道上的修为。"叶风冷笑:"刀王似是对他毫无敌意?"刀王正容道:"他是我这一生最感激的一个敌人!"叶风讶道:"敌人也可以感激吗?"刀王道:"武学之荆途,不破不立,若不是有个如此强横的大敌,我亦创不出这‘忘心七式’了。"叶风心中有所感应,想法脱口而出:"不错,要不是有此深仇,我亦不会练就今天的武功。"
刀王大笑:"叶小兄是否想在武道上再进一步?"叶风刚才话一出口,已是有了一丝悔意,闻言不答,只是缓缓点头。
刀王笑容突收,一指祝嫣红,对着叶风问道:"你喜欢她吗?"叶风心神狂震,何曾想过刀王于此时石破天惊问出这样的问题,不由侧头看向祝嫣红。但见她娇艳容颜上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垂首不语,颊侧尚挂着残存的泪渍......
刀王似是没留意到二人的惊慌与尴尬,再问向祝嫣红:"祝姑娘你是否喜欢叶风呢?"
祝嫣红身躯微微发抖,蓦然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一种异样的坚决,冷静的声音在空中娓娓飘散:"嫣红适才见到叶公子遇险,心神激荡难抑,在那一刻嫣红就突然明白了一切。老人家既然发问,我只好实言作答,虽明知有违妇道,嫣红却也能承认,心中实是牵挂着叶公子。"
刀王再度畅怀大笑,声震云霄,仿佛已然洞察了所有红尘世情。
二、二音震谷 啸望天涯长路
穹隆山上,忘心峰前。气氛竟是如此的微妙。
叶风万万没有想到祝嫣红会在刀王面前直承心事,登时手足无措。反倒是祝嫣红轻拂晚风吹乱的秀发,意态从容。
刀王眼视祝嫣红:"你如此坦白,不怕被世人嘲笑吗?"祝嫣红昂然答道:"嫣红蒲柳之质,明知配不上叶公子。但所谓人有窍要,心有所思,我既有所思,为何不敢坦白?何况我与叶公子间冰清玉洁,及礼而止,世人有何资格嘲笑于我?老人家刚才既然说起人生的美丽无恒,稍纵即逝,与其待得百年后痛悔终身,不若及时袒露心音,纵执迷沉陷亦是无怨无悔,哪还管得了旁人的讥笑讪语?"
纵是以刀王对世情的洞悉明察,亦料不到自己的一句问话会引来祝嫣红这番回答,不由听得痴了。看到叶风亦是一脸迷茫,呆呆盯着祝嫣红,就似是初次认识她一般。
祝嫣红转身朝山顶上那间小茅屋行去:"嫣红言尽于此,现在夫君生死未卜,不便与二位多言,失礼莫怪!"
叶风与刀王一直呆看着祝嫣红步入茅屋中,愣了半晌,刀王方才叹了一声:"如此女子,如此奇女子啊!"叶风默然不响,但他的心中已如海潮般翻腾汹涌,诸多念头纷至沓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刀王长吸一口气,盯住叶风:"你可知我‘忘心七式’的由来。"叶风心中正自彷徨无措,既希望刀王多提几句祝嫣红,又希望他能及时转开话题,一时心中患得患失,茫然若梦。听刀王如此问,随口答道:"所谓忘心,自是有种先避情于世、方得成大道的意思吧。"刀王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尚未窥天道,实还做不到忘心,但经这几十年的参悟,我却终于明白了,要忘心先要忘情,要忘情先要移情的道理。"叶风神志略有些清明了,喃喃道:"尚未种情如何移情?"刀王肃容道:"叶小弟此言差矣。人生在世,非是草木,孰能无情?人有七情,喜怒哀乐仇怨悲欢何不是情?如你这般自幼立志报仇,几十年念念不忘,种情之深,岂是他人可比?"叶风终于恢复常态,失笑道:"刀王的意思莫不是让我移仇情于感情?这种事怎可勉强?"刀王大笑:"我绝非勉强你。老夫这一辈子看了多少人物、经历了多少风流,若还看不出你对祝姑娘暗种的情根,岂非是白活了这一把岁数?呵呵,久闻你与落花宫的大小姐交好,此刻亦正合了移情之意。"
叶风被刀王弄得哭笑不得,自己与沈千千实是江湖闲言碎语生造出来的一场误会,纵然沈千千有意,自己却是全然无心。当下轻咳一声:"刀王莫要误会。再说雷夫人与我相见亦不过数十日,雷怒若是果真不幸身死,我......"刀王打断叶风的话:"你心中可钟意祝姑娘吗?"他倒是坚持以祝姑娘相称祝嫣红。
叶风一时语塞,自问对祝嫣红早已暗生情愫,但她已为人妇,于情于礼都是说不出口。刀王冷笑道:"枉你一个大男人还比不上妇道人家的爽快。"叶风大急,脱口道:"就算我承认喜欢她又如何,她早是名花有主,我更是应该尊她一声嫂子才对。"
刀王眼中目光闪烁,双掌互击,再紧紧交缠在一起,仿佛痛下了什么决心:"这便行了。世俗礼法于我看来全是一纸空文,别说我早得到消息,雷怒已死,就算雷怒不死,一纸休书便什么事也解决了。只要你不嫌她,旁人怎么说又干你何事?"叶风心中怦然意动,嘴上犹是嗫嚅道:"可我身怀血仇家恨,原本不应身陷情海,误己误人......"
刀王陡然大喝:"你有家仇又如何?她已嫁人又如何?谁说英雄就无儿女情?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更要把握苦短人生的每一刻欢娱。大丈夫立身于世,所求的非名非利,便只是为那一份滚涌于胸口的痛快!"刀王的声音犹如当头的一记棒喝,叶风蓄满胸中的血气豪情再也抑制不住地翻腾上来,握拳大喝:"对!叶风苟存于世间,不为名利,不求闻达,哪怕惊世骇俗,哪怕为人不齿,要的也就是这两个字--‘痛快’!"
刀王见得叶风豪气复生、斗志重振,双眼间闪过一丝欣慰,忍不住放声长啸。叶风心结已解,闻声意有所动,亦是长啸相应。一声雄浑,一声朗越,在穹隆山中激昂回响,良久方始散去。
刀王按下如火情怀,沉声道:"水知寒武功既高,为人又能屈能伸,心思缜密,极是难斗。他既知你来此,必不会罢休,我虽让散复来转告他十日后再来此处,但以水知寒的心计,虽是不愿直接违背我的意思,必也是远远派人守住穹隆山各个出口,你可想到脱身的办法吗?"叶风点点头:"水知寒怎么也料不到刀王会对我如此眷顾,更是以为我有雷夫人这个包袱,必然轻敌。加上穹隆山虽然不大,但分兵围山其力单薄,就算水知寒、历轻笙亲至,我也有把握寻隙而出。"
刀王见叶风重拾信心,轻拍他的肩膀以示赞赏,却又挤挤眼睛:"你称祝姑娘嫣红好了,可不要再叫雷夫人了,哈哈。"叶风脸上微红:"我正是有些不放心她......"刀王道:"你可以把她留在我这,届时我亲自送她回娘家,过些日子你再去嘉兴会她。"祝嫣红的父亲江南大儒祝仲宁正是在嘉兴。
叶风暗下决心,想到纵然自己未对祝嫣红动情,就凭雷怒惨遭横祸,日后亦要好好呵护于她。刀王似是看出了叶风的想法:"先不要去管那许多事,我知道你还惦记着要去救沈千千,但她身为落花宫少宫主,借水知寒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最多就是扣留着引你入网。"叶风缓缓点头,知道现在生死关头,必须放下一切,才有望练成神功。刀王笑着安慰道:"到时我们新老刀王一齐出马,你在明我在暗,就算沈姑娘落在明将军的华灯阁,也能救她出来。"他竟然已封叶风为新刀王,听得叶风摇头失笑。
叶风心神放宽,却想起一事:"明将军要是知道刀王放过我,又会如何?"刀王豪笑:"明将军心意难测,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大不了再斗一场好了。不过老夫可不是要放碎空刀一马,而是要你真正击败我,从容而退,那样我也不算有负明将军所托。"叶风抬眼望去,见刀王一脸慈爱看着自己,目光中满是期待,心头一震。
刀王道:"你可知我为何冒险,非要将你留下十日吗?"叶风垂头寻思,已有所悟,却在心潮起伏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刀王缓缓续道:"我便是要你在这十日之中,忘记深仇大恨,移情于祝姑娘。等你悟通我的忘情心法,再接下甚至击败我的‘忘心七式’,就可以下山了。从此后任凭天空海阔,再也无人能小觑于你。" 叶风眼眶一热:"刀王放心,叶风定然不负重望!"
刀王手指那根直通向雾霭深处的铁链:"对面沿铁链过去十余丈,便是一座无名山峰,四面悬空无路,惟有从此链才可回到忘心峰,那便是我练功坐道的地方。我已备下了足够支持一个月的清水干粮,这十日你便与祝姑娘去那里吧。不过你可要用心学我的忘情大法,十日后若是还不能接下我的‘忘心七式’,便干脆在这等死好了!"
叶风眼望铁链尽处,迷雾层层围绕下,饶是以他的目力,竟然也不能看出对面的玄虚来。知道那里定有刀王留下的对武学刀道的慧悟心法,这份大礼可算十足珍贵。
刀王欣然道:"这十日我便留在此处,给你做个护花使者,纵是水知寒与历轻笙齐来,我也不会让他们讨得好去。"叶风心知刀王恩重,喉头一哽,千言万语亦难说出半个字来。刀王见了叶风的样子哈哈大笑,手掌重重拍上叶风的肩头:"老夫这二十年来眼见刀道沦落,一直是郁志难解,却从未有过今天这般的痛快!小子你可知,你虽败于我手,却令我仿佛见到了日后,重振刀道、笑傲江湖的碎空刀,足慰老怀矣!"
叶风心怀震荡,只觉面前这个老人对自己,实是有再造深恩,忍不住热血翻涌,倒身下拜。刀王侧身避开,竟是不受叶风一礼:"你且莫拜我,难道要我自认。刀王秦空的气度比不上雪纷飞那老儿吗?"叶风一呆,胸口犹若被灌入了一大碗暖暖的老酒,一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鼻子一酸,泪水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刀王抬首望天,似是对叶风的动容视而不见,胸口却亦是急剧起伏着,双拳紧握,口中大笑道:"你小子不是叫过我一声秦兄吗?再叫一声试试,哈哈哈哈......"
三、三滴珠泪 好梦留人安睡
刀王凭立山崖边,静静看着叶风重又负起祝嫣红,一步步踏上那条铁链,慢慢消失在视线中。似有似无的叹息凝固在他胸口,欲吐还收的声音徘徊在他唇边,却终于化为一眼顾盼,投向茫茫天地。
叶风负着祝嫣红踏上了那根细长的铁链。
暗夜深沉,铁链刺穿青穹的野渡,秋寒掐灭山火的余温。
叶风的心里再无傲世的骄横、沸扬的仇焰。他掩闭视听,只是一步一步稳稳地踩踏在山风晃荡中,如同踏上一条毅然难返的不归之路。她闭上眼帘,只是一次一次让心跳激扬于铅帐低空下,犹若慢弄轻拨流火岁月的弦。
这一路,好长!
铁链不过十数丈,终至尽头。叶风放下祝嫣红,二人并肩立于山崖边,不由回头望向来路。但见夜色沉沉,山雾萦绕,再不见对面忘心峰上的刀王,惟有夜幕在眼中层层翻涌,山风在耳边呜呜轰鸣。
二人回想适才在那根细若小指的铁链上,那牵扯一线的忐忑情思溶进夜色中,沉淀在晚风里,恍然若梦。两颗扑腾乱跳的心便如掉入了一杯浓浓的蜜汁中,既是甜得畅快,又是滞然欲停。这短短的十数丈,便若是已踏过了人世轮回的数载春秋。
那无名峰顶不过二丈见方,一座青石小屋静静伫立着,云锁雾罩下,宛若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祝嫣红刚才虽是在忘心峰顶的小屋中,但夜深谷静,对叶风与刀王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得知叶风亦是直承喜欢自己,心思恍惚下,既觉得配他不上,却又有着初恋情怀般的欲舍难离,心事全被这晚风吹得凌乱飘零,俏面上早是一片酡红。经过这一路来与叶风的生死相依,什么教义礼法似乎都不再重要,这多年的幽幽怨愤似乎全有所值,两滴清泪终于冲破眼眶的羁绊,堪堪丢在胸前。
叶风心有所觉,偷眼望去,但见祝嫣红一张脸似嗔似喜,本已嫣红的脸更是红得通透,在夜色的掩映下清丽不可方物,偏又有两滴珠泪盈盈欲落,忍不住心头一紧,双拳轻握。
祝嫣红此刻方惊觉到一双纤纤素手仍在与叶风相握,心头一震。这才记起自己早已为人妇的事实,再不是从前无忧无虑的垂髫少女,更何况乍闻丈夫雷怒的死讯,此刻因情醉而忘形实是大大的不该,连忙从叶风掌中抽出手来,颤声道:"嫣红未亡之人,实难堪公子错爱。只盼能助公子练功有成得报大仇,心愿已尽。"一股冲天豪气夹杂着似水柔情直撞入叶风的胸口:"叶风原本只是一流落天涯的浪子,只知快意恩仇,不懂温柔滋味,忧苦实多。这几日与你有缘相处,更能得佳人垂青,方知人生亦有快乐。刀王说得对,人生便若星升月落般美丽无常,我不过是一介武夫,自幼便少有人教我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人生在世,跌宕浮沉,有多少想做的事都是不可能做到的。惟求此生静好、现世安稳,牵子之手,与子偕老,放任一把痛快,此生更有何憾!"叶风这段话说得极是铿锵、掷地有声。
祝嫣红望着他凛然不群、生死不渝的气概,心中激起滔然巨浪。但觉人生如絮搦风,如萍凌渡,一般的随波逐流,载浮载沉,百年之后,哪还顾得什么俗尘嗔怒,若能与他相依一世,守住静好的此生,护住安稳的现世,更有何求?她静默半晌,痛下决心般幽幽道:"公子莫要说了。待得你神功大成,嫣红便自回家为夫服丧守节。日后公子若无嫌弃,可到嘉兴来会,嫣红虽是蒲柳之质,亦愿自荐枕席。"
叶风胸口剧震,祝嫣红如此明示心迹,更是一意维护碎空刀的声名,这才宁可不顾江南大儒千金小姐的身份,暗示他并不需明媒正娶,实是对自己种情极深。心中感动,再次抓住她纤纤柔荑:"叶风再不识好歹,也知道嫣红对我的一片深情。何况刚才闻得刀王言语,世俗礼教都是一纸空物,我才不会将闲言碎语放在心上。"这尚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嫣红"。
祝嫣红轻挣了一下,亦由得叶风牵住自己的手,叹了一声:"莫忘了你尚身负血恨家仇?"叶风扬声长笑:"你若是担心你父亲不肯见谅,不若陪我去塞外,我可先将你安置在揽幽谷,届时得报大仇再来接你,日后并缰驰骋大漠草原中,再不问江湖仇杀。"揽幽谷正是北雪雪纷飞所在之地。
祝嫣红低头不语,适才情怀激涌,脱口说出心中对他的一份情义。此时方想起家中的年事渐高的白发老父,不过三岁的呀呀孩儿,自问如何能洒脱地陪他去塞外,纵是老父见谅,孩子又怎能抵得住塞外苦寒......但这一切却又何忍明告叶风,一时柔肠难解,心知前路茫茫,惟有先放下一切,助叶风练成神功,亦算给他一个交待。
叶风哪知祝嫣红心中这诸多的念头,见她垂首不语,只当她已默认。心中高兴,牵她来到那青石小屋边,笑道:"且先猜猜这里面有什么?"祝嫣红强做笑容:"可不要只是一个蒲团,一面墙壁。"叶风大笑,推门而入:"你当刀王是得道高僧吗?"
屋内极是简单,仅有一张石床,一副石桌石椅,角落边摆放着一些干粮清水,除此外再无它物。祝嫣红惊奇一声:"竟然连锅灶都没有呢。"二人同又想起那日灶边引火的情景,一时相顾而笑,心中都是无限旖旎。
叶风眼利,先见到石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本书册,划着火石点燃桌上的明烛,拿起一看,封页上四个大字--"忘心七式"。想到日后若想与祝嫣红牵手同骑于塞外,必要先渡得此时难关,当下更不迟疑,翻书而看。但见书中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且有各式图样,心中大喜。叶风的内功传自北雪,刀法却是得于自己对天地间的顿悟,少的就是明师指点,现有了刀王几十年的慧悟,自是大不相同。
祝嫣红不再多言,但眼见此处只有一张石床,若是二人独处一室,虽是信任他,却也心中忐忑不安。当下静静坐在石床上,心中思潮起伏。叶风忽然惊觉,面上泛红:"嫣红且先安歇,我从小就习惯在野外露宿,便是去外面练功一夜,也是无妨的。"微微一笑,转身出门。
祝嫣红听得叶风说从小习惯在外野宿,心口不由一酸,想到他从小吃过的苦头,又怜又爱,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留他在室内的话,只得任他去了。回想这些日子里的担心受怕,惨遭横祸的丈夫,又是挂牵远在嘉兴的父亲孩儿,柔肠寸结,几不能寐。听着窗外的风声,又体受到门外人的寒凉,直苦思到三更时分,几日的身心劳累终于沉沉袭来,这才在迷糊间睡去......
叶风在石屋外盘膝而坐,抱元守一,按着刀王的"忘心七式"修习,在心中比划着刀法招式,浑不知时辰早晚。
叶风功运数周天后,心中已是记牢了"忘心七式"的心法。"忘心七式"虽只有七招,但变化繁复,博大精深处实不亚于任何一门大成的刀法,更有许多匪夷所思与常理不合之处。好在叶风从未练过任何门派的武功,胸无成法,是以学起来事半功倍。但饶是如此,也不可能一夜尽通,只能将招式口诀与运功法门尽数记下,待得日后在实践中慢慢领悟。
抬眼间方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是天色渐亮。百思千虑涌上脑海,想到与祝嫣红终于放下一切羁绊,直承心事,叶风心中不由一荡。
从门缝中偷眼望去,但见合衣熟睡中的祝嫣红不知做了什么好梦,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容,而一颗尚未干涸的泪珠却还挂在脸颊上,泫然欲滴......
四、四海眼空 昂奋铁马赤鬃
忘心峰顶的小茅屋前,摆放着一张石桌,几张石凳,桌上惟有一壶清茶,几个茶杯。刀王正端坐在桌边,可他的掌中却不是握着一杯茶,而是将不老刃抽出鞘中,端于手上细细察看。
刀有两面,一面锋锐,一面鲁钝。人生在世,做的每件事情,下的每个决断,是否亦如这一把刀,既可助人,亦可伤人?
十天之约转瞬即过,现在已是第八天了。这八天来他虽对叶风与祝嫣红不闻不问,但心中却实是牵挂。
凛冽的山风将他一头白发扬起,亦扬起了满怀心事。
他强迫让叶祝二人真情流露,绝非他一向做人本性。那日在快活楼见到叶风一刀立威,出手之巧,应变之奇,天资之高,均是生平仅见,早已动了传功之念。约叶风来忘心峰,实是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既希望他能领悟自己的"忘心七式",再创神功,将刀道发扬光大;但如此一来却又必是得罪明将军,福祸莫辨。
自从明将军二十五年前与京师神留派关睢门主包素心一战后,流转神功威慑天下,这数年都被稳尊为天下第一高手,纵有暗器王林青那一次名传千古的泰山绝顶一战,明将军直承武功不及林青,但林青却是在那一战中横死当场,反而更增明将军在武道上的威望。
这些年来明将军执意一统江湖,掀起了武林中的血雨腥风,许多追求名利的武林人士亦都投靠将军府,现在连历轻笙亦与将军府结为联盟,只有裂空帮等有限的几个大帮会苦苦支撑着白道武林。
眼见武道没落,生灵涂炭,刀王心知无论是出于江湖道义或是武道修为,自己都绝不应坐视不理。但刀王秦空虽是眼高于顶,但亦自知武功尚在明将军之下,自己年事渐高,虽然经过二十年的苦心研究出了"忘心七式",但能否敌住明将军的流转神功,却是没有半分把握。
叶风或许就是日后能制住明将军的惟一人选。可叶风年轻气盛,终于因将军令传至五剑联盟,而遭将军府的全力围捕。而以叶风此刻的武功,纵使能逃过将军府的追杀,亦难免会受到重创,日后在刀法上能否再有大成更是未知之数。是以刀王才在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不得不出此下策迫其移情于祝嫣红身上,务要叶风在十日内练成自己的"忘心七式"。可自己二十年才悟出的"忘心七式",叶风能在短短十天中掌握吗?
刀王忽有感应,蓦然起立,眼视山道。
"二十年不见,秦兄别来无恙?"二人缓缓踏上峰顶,当先一人长笑道。刀王闻言抚掌大笑:"龙兄这二十年踪影全无,老夫整日挂念,安能无恙?"
来人约是六十余岁,身形高大,虬髯满面,豪勇无双。竟然就是二十年前忽然消失于江湖,与落花宫主同隐海南的"跃马腾空"龙腾空。身后跟着一位少女,虽是一脸轻愁,却依是身影纤纤、笑容浅浅,可不正是落花宫的大小姐沈千千。
龙腾空大马金刀地坐在刀王对面,自顾自地倒上一杯茶,缓缓道:"这二十年来,虽然无缘相见,但往日的交情却是时刻不敢有忘。"刀王举杯而饮,想起岁月匆匆,转眼间旧日时光已成明日黄花,大家都已是白发苍然,心头唏嘘。
不待二人叙旧,沈千千抢先问道:"叶风可是在此?"刀王心中暗叹,叶风此刻与祝嫣红在一起,沈千千突然来此横生枝节,不知是福是祸,
只好点头应道:"叶风此刻正在修习神功,一时不便与姑娘相见。"沈千千大喜:"我们这一路来听到许多传言,有人甚至说他已被将军府擒下,甚至当场战死,现在可算放心了。"
龙腾空对刀王摇头苦笑:"此时江南战乱丛生,凶险至极,我本是想带着大小姐立刻返回落花宫,无奈......"沈千千抢道:"水儿尚未救出来呢,我们可不能这样回去,实在不行便让母亲向将军府要人。"
刀王亦是摇头苦笑,若是落花宫主公然对将军府宣战,凭着落花宫的号召力,必能集结大批武林中人,只怕江湖上再无宁日。
龙腾空正容道:"将军府已与枉死城联手,我们必得从长计议。"沈千千闻得叶风无恙,心中欢喜,一张绷了一路的俏脸早是云开雾散,娇笑道:"有什么好怕的?水知寒与历轻笙未必敌得住龙大伯与刀王,何况我们还有一个碎空刀呢。"刀王轻叹一声:"水知寒与历轻笙倒还罢了,若是惹出了明将军,只怕......"
一个声音淡淡接道:"明将军的武功真有那么厉害吗?"三人转头,叶风与祝嫣红并肩立在山崖雾霭中,晓风吹得衣袂飘飘,男的俊朗,女的娇艳,直如一对神仙侠侣。
沈千千眼睛一亮,这一路上的挂念与委屈此刻全都翻腾而起,泪水几乎都要涌将出来,凄声道:"叶大哥!"叶风微微一笑:"我还想着应该如何去救沈姑娘呢,想不到你早已逃出来了。"沈千千本想反驳自己是"杀"出来而绝非"逃"出来,但这些天来担了许多的心,此刻终又重见叶风,咽喉一哽,只是傻傻地望着这个"呆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刀王奇道:"你怎么出来了?"叶风垂手恭敬地道:"有劳刀王无私相授,叶风已然悟得‘忘心七式’的精髓。"刀王大笑:"好!想不到我二十年的苦思冥想,被你八日通透。我只是想不通,为何这么伤我面子的事,此刻听来竟是如此欣然呢?"叶风眼中涌起感激之色:"刀王大恩,叶风终生难忘!"
刀王眼中怅意一闪而逝,大笑道:"我来给叶小兄引见一下,这位便是二十年前,以七十二路腾空掌法和一副潘安玉貌,名震武林的龙腾空龙老爷子,想当年落花宫主亦对他青眼有加,让我们大是妒忌呀,哈哈......"叶风这几日与祝嫣红相对,虽无越礼之处,但两心相悦,旧日痴迷报仇的心结早已淡薄,听得刀王开龙腾空的玩笑,也不免少年心性,先是对龙腾空深施一礼,大笑道:"秦兄快快将龙老爷子的旧日轶事挑些有趣的说来。"
众人听叶风称刀王秦兄,而刀王脸上一副哭笑不得却又不无得意的样子,俱是一呆,只有祝嫣红知道其中关节,忍不住掩嘴偷笑。沈千千大觉好奇,连声询问刀王。刀王只得细细解释,说到那一场忘心峰上的六招大战,更是口若悬河,眉飞色舞,更加上叶风在旁边的会心而笑,祝嫣红又不时从局外人的角度插言解说,直听得龙沈二人心中痛悔没有早来几天,错过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幕。
龙腾空尚是初见叶风,但见其丰神俊朗,眼中神光忽隐忽现,显是身怀绝世武功。虽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态度,神情里却是潇洒不羁中又略带一份薄薄的落寞之色,更难得的,没有半分年轻人的骄狂之气,说话甚有条理却又不疾不徐,神态稳重而不乏锋芒锐利,心中暗赞。可他久经尘世,见到叶风与祝嫣红有意无意间的眼神交汇,暧昧难言,不禁暗暗吃惊,一时沉吟不语。
刀王说到得意处,忍不住大力拍着叶风的肩膀:"我这一生阅人无数,却实是第一次见到叶小弟这样的人物,年纪轻轻武功已趋大成,而且静中有动,在平稳中屡有奇兵妙手,更是难得不骄不躁,灵机变通,假以时日,必是武林中的一个奇迹。"叶风谦然笑道:"若无秦兄的指点,叶风尚不知天高地厚呢。"刀王瞠目以对:"好小子,真就叫我秦兄呀。"龙腾空亦笑道:"叶小弟不用谦虚,你秦兄这老家伙从不服人,今天破天荒地这一番称赞,只怕才真是心中得意得不知天高地厚,哈哈。"刀王再是一掌拍向龙腾空:"你这老不死的家伙也敢开我的玩笑,来来来,让我见识一下这些年你的腾空掌法有什么进度,能敌住我的‘忘心七式’吗?"叶风身处两大绝世高手中间,却依是不紧不慢,丝毫不见拘束:"忘心七式与腾空掌法是留给明将军的,现在露了底岂不是让敌人笑话。"龙腾空再是一阵豪笑:"我这些年天天守在落花宫,无人练功试掌,手上几乎都要长青苔了,明将军若是来了,我才好一舒这些年的郁气。"
叶风心中钦服龙腾空的气度,忍不住亦是放声道:"明将军是我的,秦兄与龙兄你二人就瓜分水知寒与历轻笙吧!"龙腾空再被叶风称了一声"龙兄",先是一怔,旋即释怀:"水知寒当然是我的,嘿嘿,我姓龙,他姓水,且与他奏一阕‘水龙吟’,以壮我武林正道的声势!"刀王故意苦着脸叹道:"算是历轻笙倒霉,先是挨了一记碎空刀,又要接我不老刃,只是我如何好意思欺他旧伤未愈呢?"龙腾空这才知道叶风竟然独力击败了历轻笙,忙再问起当时情景。
叶风想起那日与历轻笙的一战,心头犹有余悸:"历老鬼的魔功果是厉害,先是趁着雨夜暗伏一侧,再以揪神哭迷我视听,最后用照魂大法慑我心智,这才发动风雷天动的爪功痛下杀手,伺机报他的杀子大仇。只是他料不到我根本不受他这些迷魂之术的影响,假意中彀引他轻敌发招,这才一击破之。"龙腾空大笑:"历老鬼一向自誉武功诡秘,更是痴迷于照魂大法这类邪术,这一次万万料不到叶小弟有如此坚强的心志,无功受创而返,只怕更是大大打击了其在心境上的修为。我断定以后六大宗师中历老鬼已可除名了。"叶风心中暗叹,想到自己年少时受过那许多非人的苦难,心志早已是练就得坚不可摧了。
刀王笑道:"将军府这些年如此锋芒毕露,横视武林,但此刻碰上我们三兄弟联袂而出,亦绝讨不了好。"龙腾空大笑,顺着刀王的语气道:"不错,这一次且看我们三兄弟的本事。"他竟然也是以兄弟相称小他几近四十岁的叶风。听得祝嫣红与沈千千俱在心底偷笑。叶风抬眼望来,二老均是对他一脸的期待之色,知道深恩难言谢,惟有紧握刀柄,振臂举天以明心志。三人六目相望,胸中俱是一份气吞山河的铁马豪情,心想就算是将军府大兵齐至,明将军亲自出手,只怕亦有一拼之力,不由齐声大笑。
沈千千见叶风与龙腾空一见如故,心中欢喜。她女儿家毕竟面薄,不好直接对叶风说话,只得先找上祝嫣红:"祝姐姐这几日可是担惊受怕了吧。"祝嫣红这几日与叶风终日相处,一颗芳心早是千缠万绕在他的身上,此刻乍见沈千千,一份自卑突然涌将上来,更是觉得对沈千千有愧于心,虽是不好明说,亦只得话中有话地淡然道:"事由天定,多想无益。嫣红一介弱质女子,不求为报夫仇,只想安度余生,再无它求。"沈千千奇道:"雷大哥又没有死,你报什么夫仇?不过,哼!......"
忽然惊悉雷怒尚在人世,叶风与祝嫣红心中剧震,面色齐齐大变。叶风转眼望向刀王,满腹问话在喉边徘徊良久,终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但见刀王昂首望天,适才的一脸笑容忽变得冰冷:"我早说过,‘忘心七式’若要大成,移情后尚须忘情,你现在可懂了么?"
五、五味心事 更与谁人诉说
叶风见到刀王神态,心神震荡,颤声问道:"前辈竟是早知此中缘由吗?"刀王脸上泛起痛苦之色:"若非如此,怎能让你悟通忘情大法。"叶风瞧向祝嫣红,但见她双唇紧抿,一脸惘然,似是在为雷怒尚在人世而欣然,亦像是在为这惊天巨变而黯然神伤。
龙腾空精通世故,早已看出了端倪,沉声道:"秦兄亦是为了叶小弟好,不然在此四面受敌的境地里,若不早日练成武功只怕......"叶风截断龙腾空的话,大声质问道:"刀王你这般岂不是害苦了嫣红?"事到临头,他再也无心用秦兄来称呼刀王了。刀王冷然一笑:"我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叶风胸中就像被泼了一杯冰水,怒气却再也抑制不住地翻涌上来。这几日在想象中与祝嫣红把臂并肩,在大漠草原上相守一世的种种念头,突然间全成泡影,一切都如镜花水月般好梦乍醒,荡然无存,一时心头气苦,口不择言:"你要如何给我交待,去把雷怒杀了吗?"刀王长叹:"若是杀了雷怒,你的忘情大法岂不全废了?"
祝嫣红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刀王无需自责,嫣红早知配不上叶公子,有了这几日的缘份心愿已足。日后只会安心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绝不会再见叶公子一面。"叶风大叫一声,望向祝嫣红,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声音却是冷静无比:"你早定下了如此主意是不是?"
祝嫣红接触到叶风火一般的眼光,慌忙垂下头去。那一道目光就像求思剑般刺入她柔软的胸膛,细细地切割着她的心,一寸寸磨损着,一滴滴淌着血,耳边犹听到叶风大声问着:"是不是,你回答我是不是?"祝嫣红抬起头来,盯着叶风的面容,心中酸楚,面上却竭力保持着一份平和,柔声道:"叶公子敬请见谅,就算夫君已亡,可嫣红家中尚有老父孩儿,本是万万不能陪你去塞外的。"叶风闻言先是浑身一震,呆了半晌,竟然仰天大笑起来。
"唉!"沈千千终于看出了一丝苗头,怅然一声悠悠长叹。
但见祝嫣红面呈坚忍,满目怆然;沈千千脸现惊容,愕然无语;叶风却是双目赤红,唇裂龈血,直如疯了般笑个不停。刀王与龙腾空面面相觑,都不知要如何劝解。
叶风的笑声良久方歇,缓缓将视线从天空中收回来,面上已是恢复到一惯的宠辱不惊,就像是已立下什么决心。
叶风先是对刀王深深一躬:"叶风知道前辈对我用心良苦,所以心中决不会有所怪责。"刀王长叹一声:"你怪我也罢,反正你已学会‘忘心七式’,亦算是我对你的一份补偿。"叶风冷然一笑,寒声道:"刀王错了,若真要有所忘,叶风宁可忘记前辈所传神功亦不忘情!"
刀王诧然望来,却见叶风深深看向祝嫣红:"若是我现在仍是不顾一切地执迷不悟,你可愿再陪我一起,去做一对离经叛道的疯子吗?"祝嫣红娇躯一震,如何想到叶风对自己情深至此,芳心里已是一团乱麻,纵有千语万言如何回答得出口。
沈千千再也忍不住满腹的悲伤,"哇"的一声哭将出来。
叶风对沈千千满面泪痕的情态浑若不见,仍是望定祝嫣红:"我非是迫你,雷大哥想必亦是通情理之人,只要你愿意,我去亲自向他负荆请罪。"祝嫣红双目盈泪:"嫣红实不是公子良配,沈姑娘品貌皆优,才是......"叶风毅然打断祝嫣红,柔声道:"这些年来,我的心中全为仇恨所填满,每日只知苦练武功,一意雪恨,从不知快乐为何物。直至遇见你,有了与你相处的这几日,才觉得以往的自己,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一任快乐从身边流走。就算你就此与我辞别,日后在我的心中,亦永是只有与你在一起的快乐!而现在只求能再与你每日共对......"叶风长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纵是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又何足道哉!"祝嫣红再也忍不住,扑至叶风的怀里,大哭道:"公子放心,我便回去对他明说,若是不能求得一纸休书,嫣红最多便是一死还君之深情!"
刀王与龙腾空听得目瞪口呆,叶风一向是江湖上的无情浪子,祝嫣红更是名门闺秀,却何曾料到这二人竟然情痴至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将这份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恋示之于众!
叶风轻拍怀中祝嫣红的肩膀,双目射出异彩:"我不许你死,我们一起去见他好了。"
沈千千呆呆伫立,既是心伤,又是妒忌,更是为他二人的这份痴情所感,泪水如决堤般源源不绝地涌出。
龙腾空正容道:"世间男女,何为良配?我看你们亦不必去见雷怒,他此刻已降将军府了。"刀王惊问:"散复来对我说是雷怒遭水知寒亲手擒下,可是不尽不实吗?"龙腾空长叹一声:"雷怒亲手杀了方清平,降了水知寒,这都是我亲眼所见。"
叶风眼中精光一闪:"既然如此,我对雷怒就更无歉疚了。"话虽是如此,但雷怒毕竟曾与他并肩抗敌,心中那份不安怎么也挥之不去。
沈千千强忍悲伤:"雷怒还想擒下我,幸好龙大伯一直藏身于快活楼的人马中,这才趁水知寒不备救了我。"
刀王万万料不到自己一意帮叶风练成忘情大法竟然会发生这许多变故,看叶风此刻的情景哪有半分忘情的样子,不由心中懊恼沮丧至极,颓然坐下,郁然长叹。龙腾空却是哈哈大笑,端起茶杯:"叶小弟性情中人,老夫且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言罢一饮而尽。叶风万料不到龙腾空会表示支持自己,举杯饮了,心下却是一片茫然。
刀王喃喃道:"性情中人有什么用,学不了我的‘忘心七式’,迟早会被人杀了。"龙腾空道:"刀王执迷刀道,只道忘情方窥至境,我却大不以为然。"
沈千千胸口起伏,也是端起一杯茶一口饮下,一腔怨气也尽皆发了出来:"人若真是忘了情,练成天下第一还不是一具行尸走肉。"言罢大声咳嗽,却是被那杯茶呛住了。
刀王望向龙腾空:"我苦思二十年方悟得此忘情心法,你轻轻巧巧一句‘不以为然’就给我否定了,我如何能服?"龙腾空肃容道:"人的本性俱不相同,凡事应有变通,因材而教。以叶兄弟这般痴情之人,岂能练好你的忘情大法?"刀王一呆,无言以对。
龙腾空双眼大有深意望向叶风:"以武功心法而论,忘情入情其实仅是一线之隔。如不能忘,不若投身以入,一任炽热痛烈,或许反是别有天地。"叶风双目一亮,若有所思。
龙腾空眼望沈千千,忧色划过面容,抬眼望向刀王:"秦兄可知我这些年为何流连海南么?"刀王没好气应道:"我怎么知道,定是你对落花宫主还念念不忘。"龙腾空怅然长叹:"你说得不错,却只道出了一半。因为我知道星霜对我亦是念念不忘的。"他言中的星霜自是二十年前艳慑武林的江湖第一大美人落花宫主赵星霜了。沈千千惊呼一声,绝料不到龙腾空竟然自承母亲亦钟情于他,以龙腾空的身份,此言应是不虚,但观他这几年行事,与母亲见面都没有几次,若是说他们暗中私通款曲,却是无论如何也难相信。
龙腾空再饮一杯茶,眼望空杯,似是陷入回忆中,良久才道:"我在落花宫外三里处的流水轩,一住便是二十年,若不是她对我曾有过浓情厚意,我又如何耐得住这整整二十年的寂寞!"
龙腾空二十年前随落花宫主一并消失,早有好事者将之四处宣扬,而且龙腾空无论品貌、才学、武功、见识亦均是落花宫主的良配,许多追求者均是望而却步。但后来落花宫主下嫁海南沈家,又生下了沈千千,谁都再无怀疑,只道全是江湖误传,谁料到今天龙腾空竟然煞有介事地将这段情史说了出来。
连叶风与祝嫣红都屏息静气,专心听龙腾空的下文。
沈千千颤声问道:"为何母亲从不对我说起?"龙腾空眼中愁结横生:"落花宫隐为岭南武林盟主,其名为飞叶流花的暗器手法更是武林一绝......唉,这也不算什么,怪只怪星霜自幼便是落花宫的少宫主,身怀家门重望......天意若此,天意若此啊!"刀王奇道:"赵星霜身为宫主又如何,龙腾空的名字也不至于辱没了落花宫。"龙腾空惨然一笑:"落花宫之所以以落花为名,便是得自于其武功心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若是落花宫女子嫁与了她钟情的男子,一旦男女欢好,便是经脉错乱,武功尽废的结局......"
"啊!"沈千千与祝嫣红同声惊呼,这才明白为何龙腾空住的地方以流水为名,而这落花宫最大的秘密,竟然连沈千千亦是第一次得知。
"啪!"刀王一掌重重拍在石桌上,闷声长叹:"龙兄与我相知数年,当年更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但我对你不辞而别的行径却是一直颇有微词。到得现在,我才算是对你心服口服。"
要知赵星霜身为落花宫主,就算为龙腾空甘废武功,可她若是有了什么意外,不但关系到落花宫的名声,更涉及到数百人的安危,而龙腾空也势必不肯她做如此牺牲。最可敬是龙腾空明知苦恋无望,仍是宁可舍弃所有,一意陪着赵星霜隐居海南,这二十年来定是饱受相思煎熬,其种情之深更是远非旁人所能臆度。
叶风举杯倒茶,对着龙腾空恭敬奉上:"我敬前辈一杯!"龙腾空哈哈大笑,与叶风尽皆干了杯中茶:"叶兄弟现在知道了--别说是雷怒杀友求荣,为人所不齿;就算所有人都骂你们大逆不道,有违礼教,我亦是决意支持你的。"叶风对龙腾空深行一躬,眼望向祝嫣红,二人相视含笑。毕竟比起龙腾空,他们的阻力要小得多,这一刻二人的心中再无滞碍,心想纵是有着天大的困难,也必是可以克服的。
龙腾空眼视沈千千,再是一声长叹:"千千,现在你应该知道龙大伯为何执意不让你去找叶兄弟了吧!"沈千千的心中早是一片紊乱,刚才看到叶风对祝嫣红的如火情焰,心中尚在幻想,若是有一日他能对自己如此,自己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不由暗下决心,心想只要精诚所至,或许总有一日能感动他,哪怕与祝嫣红二女共侍一夫也未尝不可......何曾想自己竟是如此苦命,就算叶风对她有心,她亦是与他无缘。一时心火上涌,再也抑制不住,捂面直朝山下冲去。几人不虞沈千千失神若此,龙腾空连忙起身去追。
变故在此刻忽生,一道黑影从山道侧面直冲而起,在空中与龙腾空擦身而过。"砰"一声大响,那道黑影与龙腾空对了一掌,飘然落在山道上,傲然长笑:"这一掌是还给龙兄的。"龙腾空落地踉跄几步,方才站稳身形,一道血丝从嘴角流下,眼望来人,恨声道:"水知寒!"(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吴帆)
下期预告:将军府已然全面出动围剿叶风等人,势必血洗穹隆山。水知寒一袭成功,龙腾空能否抵敌?历老鬼衔恨出手,叶风该如何应对?明将军是否会亲自出山,再战刀王秦空?面对丈夫雷怒,祝嫣红又将何去何从?一场血战后,能有几人还;一段不世情,碎落忘心峰。敬请关注下一期《碎空刀》大结局。